从哈尔滨到北平

——回忆新中国成立前后的一段往事

    1948年秋，人民解放战争的形势迅猛发展，中国人民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为此，党中央也开始筹划建国大计。九月间，周恩来初步拟定了一批参加新政协的爱国民主人士名单，并要求上海、香港等地的地下党组织，在秋冬时节将这批人安全护送到位于东北和华北两地的解放区内。东北解放区的哈尔滨是负责接待民主人士的主要集合点。为此，周恩来曾电示东北局，要求给民主人士安排最好的旅馆，要召开欢迎宴会，要给他们买皮大衣、皮帽子、皮靴等生活用品，可谓关怀倍至。
    东北局为了接待好这批重要的客人，专门成立了一个半公开半地下的招待处。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奉命从东北行政委员会办公厅调到招待处工作。招待处的处长叫周秋野，他受党委托用十九根半的金条从一个白俄资本家手中购买了名叫“马蒂尔”的旅馆做为接待驻地，并相继配备了一部分小轿车、厨师、服务员等。九月二十九日，我们接待的第一批民主人士只有四位，沈钧儒、谭平山、章伯钧、蔡廷锴。他们是从香港秘密进入哈尔滨的，在哈期间其身份并不公开，如我们称呼沈钧儒时，只称他为“朱老先生”。
    十月下旬的一天，我们旅馆接待了一位特殊身份的客人，她一住下，当天的东北日报即醒目报导：“李德全抵哈”。李德全先生是爱国民主人士，抗日将领冯玉祥先生的夫人，也是位著名的社会活动家。他和冯玉祥先生是应中共之邀，携全家从美国专程回国参加新政协的，但非常不幸的是所乘轮船在黑海途中起火，冯先生及一爱女不幸遇难。为此，李德全一到哈尔滨，李富春、蔡畅即代表中共中央为冯玉祥的不幸去世向李表示深切慰问，同时邀请李德全代冯玉祥参加新政协。新中国成立后，李德全被任命为首任卫生部长。
    李德全一家住下后很少外出，大概是她深怀丧夫别女的伤痛之因。闲暇之余，她常到我的值班室里与我聊天，反复叙说冯玉祥先生遇难的情况。她说她们是七月三十一日离开纽约，八月中旬到达埃及的亚历山大港。中共为迎接冯玉祥曾拨专款给苏联，由苏联提供了一艘二战时缴获的德国轮船“胜利号”搭载冯家远渡重洋。不想九月一日船行至黑海突然仓内起火，冯玉祥及其爱女冯晓达未能及时获救，被浓烟窒息而死。后来查明，事故原因是由于船上放映用的电影胶片起火造成的。
    听她讲述事发经过时，我即对李德全的不幸感到同情，又觉得她很坚强，虽遭此大难，仍旧携其它子女毅然回国，为新中国效力的决心毫不动摇，真令人敬佩。
    1948年11月2日，辽沈战役结束，东北全境解放，李德全女士同我们一样沉浸在胜利的喜悦气氛中，当她得知中央准备在北平或天津召开新政协会议时异常兴奋，知道解放这两座城市的时间不会太久了。她给我讲起了北平的故事，说北平的城墙、城门楼有多么高大雄伟；皇帝住过的紫禁城有多么的气派恢宏；颐和园的万寿山、昆明湖多么的秀美亮丽……。将来我们的国家要是能够定都北平有多么的好。她还提到中国最后一个皇帝溥仪就是让冯玉祥清出皇宫的……。她的话让我萌生了对北平的神圣和向往之感。
    1948年底，招待处奉命护送先期到达哈尔滨的民主人士张澜、何香凝、郭沫若、孙起孟、马寅初、马叙伦、叶圣陶、陈嘉庚、许广平等一大批客人到达沈阳，住进了一所日本人占领时经营的大饭店——“大和旅馆”，当时该处已改名为“沈阳铁路宾馆”。在此期间不断地接到陆续到达的客人，如：柳亚子、章乃器、朱学范、李济深、阎宝航、茅盾、曾昭伦、邓初民、王昆仑等。当地的党政军首长隔几天就出面举行一次接风宴，欢迎一批又一批民主爱国人士的到来。到我们离开沈阳时，已经聚集了六、七十位客人了。招待处的工作越来越紧张繁忙，随着形势的好转，我们的工作已经公开了，宾馆内外每天都呈现出一派宾客云集人来人往的活跃气氛，这种氛围充分体现了中国共产党的凝聚力，体现了党的爱国光荣、爱国一家、爱国不分先后的政治主张，更加体现了全国人民一心向往和平、向往共产党、向往新中国的期盼和愿望。
    1949年的春节，我们是伴随着胜利的节日鞭炮声在沈阳度过的。1月31日北平传来了和平解放的捷报，在大家奔走相告，庆贺平津战役胜利结束的气氛中，又使我想起了李德全先生对北平的美好描述。“要是有机会去北平看看该有多好啊!”我心中油然产生了生平第一个美好的愿望。可又一想，身边这么多大领导都没去过北平，这个愿望也太遥远了，也许那只能是个梦想罢了。2月24日中央派林伯渠为代表到沈阳迎接民主人士进北平。当晚，领导宣布了陪同首批客人赴北平的十一位工作人员名单，里面竟然点到了我的名字，令我即感到意外，又觉得荣幸。2月25日，在科长程之平的带领下，我们陪同李济深、沈钧儒、马叙伦、郭沫若等三十五位客人在林老的精心安排下，登上了由沈阳开向北平的专列。列车一路绿灯畅行，只在天津停车候时，于次日上午抵达北平。在列车上我总是扒着车窗看外景，心情激动难以入睡，当我第一眼看见东便门城楼时，我暗自念叨着：“到北平了，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进京那年我不满十七岁。
    列车驶入前门车站，由于当时党中央尚未抵达北平，到车站迎接客人的有第四野战军的指挥员、北京市首任市长叶剑英、市委副书记刘仁等一批党政军首长。客人们被安排在北京饭店下榻，工作人员集中在一间会议室等侯领导讲话，安排工作。不大会儿，见四位领导走进会议室，他们是中央统战部秘书长齐燕铭、统战部交际处长申伯纯、金城和管易文。齐燕铭宣布北京饭店成立招待所，所长由我们科长程之平担任。招待所为中央统战部管辖，饭店的管理与服务保持原有系统。我被分配在招待所办公室，主要工作是收发分送住在饭店内的客人们的信件。其次是负责安排在饭店内召开的各种会议并分管签到工作。我就是通过会议签到时，第一次认识周总理的，当时大家只称他为周副主席。还有一项工作就是陪同客人出去参观。那时北平刚解放不久，城里不安全，我只陪同陈嘉庚先生去过一次八达岭。当时条件差，路不好走，去一趟长城很不容易，从早到晚整整用了一天时间。由于快建国了，工作十分紧张，又不能私自外出，李德全先生讲的紫禁城、万寿山、天坛等文化古迹根本没时间光顾。
    北京饭店是当时北平城内最好的饭店，也是一处十分重要的政治活动场所，每天迎来送往接待的重要领导和客人很多，统战部在饭店专门设了一个联络组，部长李维汉在饭店内也有固定的会客房间。毛泽东、朱德、周恩来、宋庆龄等经常到北京饭店来会见客人。
    时间很快就到了历史性的那一天。当我听说十月一日下午在天安门要举行盛大的建国典礼(后称开国大典)，激动之余突发奇想，试着找领导请求“十一”那天去天安门。那时年轻好奇心强，结果可想而知，只能听领导的话安心在办公室值好班。“十一”那天中午吃过饭，趁休息之机，跑到饭店门口看热闹，当时大街已经拥满了参加开国大典的人群，人们举着横幅、彩旗，敲着手中的锣鼓兴高彩烈地向天安门走去。我目不暇接地看着眼前的节日景象，心早就伴随着人潮拥向了天安门广场。群众队伍过去后，受阅部队整齐地开到面前列队等候中央首长检阅。看到这雄壮威武的胜利之师，从心底里为新中国的诞生而自豪。只顾看光景，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炮声，我如梦初醒，拔腿奔向饭店的办公室，当同伴告诉我说那是举行大典放的礼炮时我才定下心来。在后来的几个小时里，耳听窗外的欢呼喧闹声，再不曾离开值班室一步。
    当晚，北京饭店举办了大型的自助餐宴会，长条桌上摆满了丰盛的美酒佳肴，这也是我生平第一次参加的这么盛大的宴会。席间人们在《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解放区的天是明亮的天》等音乐的伴奏中，频频举杯，相互庆贺新中国的诞生。到场的人们太高兴、太兴奋了，以至于一时间没有了上下级的感觉，也忘记了是客人还是工作人员的身份。大家相互拥抱、碰杯、说笑，整个厅堂里洋溢着热烈、欢快和胜利的气氛。我们东北来的小青年们聚集在一起，欢歌笑语伴随着我们，大家都感到自己终于完成了一件神圣的使命，如释重负轻松地谈起美好的将来。席间程之平科长走到我们中间，亲自给我们每个人斟了满满一大杯葡萄酒，他对我们随他从东北来到北平一路的辛勤工作表示感谢，表扬之余要求我们今晚可以喝醉，因为明天我们的工作就此将告一段落。有个同伴问他是否明天可以回家了，我也借机提出放几天假，让我们好好逛逛北京城，来了大半年了一次也没出去逛过。程科长笑着说：“小鬼，都想家了，没出息!今天建国了，我们的工作应该讲刚刚开始。这间大厅里的人们，明天将要各奔东西，有的客人将会到新成立的政府机构去任职，你们中的一些人有的将去南方新解放区工作，也有的会派到学校里去深造，更多人将会有新的更重要、更光荣的工作去做。你们还年轻，会看到北京城的大变化，到时候会让你们逛上几天都逛不过来的。”那天晚上我生平第一次喝醉了，躺在床上伴着天安门广场隆隆的礼花声，美美地睡着了。几天后，我被分配到新成立的政务院办公厅工作。
    从哈尔滨到北平是我人生历程的一个转折点，而新中国的诞生则是实现中华民族复兴之路的一个伟大里程碑。从此，中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的正确领导下，走进祖国日益繁荣富强的新时代。

                           （作者：1932年10月出生，1946年9月参加革命，1992年1月离休，原任国管局综合司助理巡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