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关漫道真如铁

—— 跟随红四方面军长征记
谢邦选

    强渡嘉陵江
    1933年，我19岁，参加了红军地方武装阆（中）、南（部）独立营。1934年3月入党后相继被提拔为独立营的连长、营长。1935年3月，红四方面军为摆脱敌人、开辟新区、配合长征途中的中央红军北上，决定放弃川陕根据地强渡嘉陵江。转移前夕，我奉命率独立营一百多位家乡子弟兵补充到红三十一军九十一师二七三团二营，我为该营书记。部队整编完毕，红四方面军携带地方武装、党政机关、医院学校、随军民夫等约十万之众，全军压向嘉陵江。至此，北起广元县，南至我的家乡南部县，沿江东岸我军部署了二十八个团准备强渡，而敌人调集了五十三个团扼守江防阻我西进。
    我部强渡点选在苍溪县北的鸳溪口。3月28日午夜，我九十一师奉命开到江边，在夜幕的掩护下放下木船悄悄划向西岸。红军先头连乘着夜幕、借助风势，很快偷渡成功，登岸后又连摸三道敌哨，直抵敌军江防营部。敌军官兵正在抽大烟、打麻将，被突然闯入的红军战士惊呆了，乖乖做了俘虏。敌人发现江防出了问题，迅速组织反扑，并用火力封锁江面。徐向前总指挥立即命令塔子山上的我军炮兵和沿江几十挺轻重机枪一起向对岸敌阵地开火，同时命我九十一师开始强渡。我所在的二营分乘四条木船，在我军炮火掩护下与兄弟船队一起，冒着枪林弹雨，飞渡嘉陵江。渡江途中，不时有人中弹落水，我们不顾一切奋力划浆，船离岸还有七、八米远，战士们迫不及待地跳入水中扑向岸堤。上岸后迅速向左右两翼的敌军反击，巩固了渡口扩大了战果。主力部队渡江后，我三十一军军长余天云又亲率我师沿江击溃川军一个旅，一举攻占敌江防重地火烧寺。
    29日这一天，红四方面军在沿嘉陵江四百余里的江防线上全线强渡，与敌激战终日，歼敌万余，彻底粉碎了敌军的防线和反扑，胜利地渡过了嘉陵江。
    血战剑门关
    剑门关，位于剑阁县城东北的剑门山上，关口宽二十余米、长五百余米，两侧峭壁陡立，一条古道从两山夹缝中通过。雄关扼守着川陕大道，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川军邓锡侯，将其精锐三个团摆放在关山上下，构筑明碉暗堡、配备轻重武器，妄图借天堑阻挡我军前进。
    4月2日，我九十一师和红八十八师强渡嘉陵江后直插剑门关下，从东、西、南三面包围了剑门关。此时，方面军副总指挥王树声亲率总部炮兵营赶来助战。中午，天降大雨，王树声一声令下，红军冒雨展开攻击。我九十一师在师长余家寿指挥下向关隘东侧敌军进攻；红八十八师在师长熊厚发指挥下向关隘西侧敌军进攻。不久两处敌阵地均被我攻占，只剩死守剑门关主峰阵地的敌人尚未解决。
    守此主峰阵地的是邓锡侯的爱将杨倬云率领的一个团，其火力配备强又凭险顽抗，红军不宜集团进攻。王树声把我师预备队二七四团二营调上来，将攻打剑门关主峰的任务交给了该营营长陈康。冲锋号吹响后，在我军炮火和轻重机枪掩护下，陈营长率领全营冲向山隘。敌军见状拼死射击，由于地形不利，红军战士虽前赴后继英勇冲锋，终因兵力施展不开，伤亡过大退下关来。王树声叫来炮兵营长，命令他必须将炮弹打到敌军工事之内，压住敌人火力。陈营长再次组织冲锋，在我军炮火猛烈轰击下，红军战士奋力强攻，很快突入敌阵与敌人展开了肉搏战。王树声见二营得手，立即命令我团增援。我随部队一起呐喊着冲上山顶，一时间关山上下刀光剑影“杀”声一片，战斗异常激烈。敌军被我红军大队杀得血肉横飞，死伤遍地，嚎叫着向后溃逃。我军紧追不舍。杨倬云见势不妙，手端机枪亲自督战，见到他的逃兵就扫。退到关隘内的敌兵无处藏身全都挤压在狭窄的关槽里，红军大队赶来，十几挺机枪一齐狂射，转眼间敌尸体填满了峡谷。杨倬云见大势已去，无颜逃命，转身跳崖自尽了。我军胜利地攻占了剑门雄门。
    在这场战斗中，我的左大腿被子弹击穿，负伤后退出了战斗。我伤好后到政治部地方委员会工作，主要任务是开创川西北根据地，先后担任过西康、大金军区司令部秘书、参谋和阿坝地区区委书记。但在整个川西北，高山穷谷、民贫地瘠、经济落后又多是少数民族地区，语言不通、风俗不同、民族关系复杂，根本不利于红军的生存和发展。我们的工作往往收效甚微，每到一地即无粮响可筹，又无兵源可征，只能跟着方面军总指挥部不断地转移。
翻越大雪山
    1935年10月底，张国焘企图占领川西成都平原，开创根据地。命令全军翻越夹金雪山攻占宝兴。我随方面军总部来到夹金雪山下。我是第一次过雪山，而红一方面军五、九军团的战士已经是第二次翻这座山了，只不过那次他们是在夏季，这一次我们却要在入冬前翻山了。
    这次过雪山，不必细说，缺衣少药、腹中无食，许多体质不好的伤病员冻死在山上。
    我军在成都至雅安间的百丈关与川军展开了近十天的激战。虽然红军英勇杀敌，歼敌一万五千余人，但自身损失也在万余人。由于红军长期没有补充和休整，两过草地翻越雪山的艰辛，使部队陷入极度疲劳；又因战略指挥上存在方向性错误，致使百丈关之战全面失利，红四方面军元气大伤，周旋数月，开创川西平原根据地的企图化为泡影。无奈之下张国焘只得命令部队再度翻越夹金雪山向川西更远的道孚撤退。
    夹金雪山海拔三千七百多米，红军指战员凭着坚强的意志再次战胜了它。可谁能想到，在向道孚进军的路上，又有一座大雪山横卧在我们面前。这是红军长征史上遇到的最大最高的雪山了，它的主峰叫党岭山。党岭山海拔五千多米，顶天矗立，直插云霄。山上空气稀薄、气候多变，隆冬季节山上气温低于零下三十度。部队在山下休整了两天，尽可能地准备了辣椒、生姜、青稞酒和干柴。为了赶在中午前翻越山顶（山顶每天下午有风暴）总部规定各部下午登山，在半山腰过夜，以便在第二天早上冲顶。部队进行了思想动员后，战士们身着单衣、脚踏草鞋、顶着寒风向陡峭的冰峰走去。
    越向上走路越陡越滑，空气也越稀薄。爬夹金山时我还能挺过来自己走，但这一次山太高太大了。来到半山腰我已觉得喘不过气，头昏脑胀、四肢无力，在战友的搀扶下总算来到山上的营地。
    晚上在雪山上露营，半夜气温骤降，狂风雪浪阵阵袭来。战士们无以遮挡，只能相互依偎着取暖。衣服冻成了冰桶，眉毛、胡子结满了冰，成百的战士被冻僵在雪堆里再也没有醒来。一夜未睡的我和战友们，第二天早上用雪掩埋了同伴的尸体，又随队出发了。当走到昨天前卫营露宿的山崖下时，又看到许多冻死的战友。我们围站在那些被大雪掩盖的遗体旁，默默地向烈士致敬，然后又迎着风雪继续前进了。就这样，红军战士以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和团结互助的友爱精神，再一次战胜了大雪山。
    三过草地
    1936年7月，贺龙、任弼时领导的红二、六军团长征来到川西北和红四方面军会合，迫于形势，张国焘不得不撤销自立的伪“中央”，同意与二方面军共同北上。听到这个消息，全军上下一片欢腾，大家都为再过草地做着各种出发前的准备。
    7月中旬，四方面军在前，二方面军在后，五万多红军大队向茫茫草地进发。对于草地我并不陌生，已经走过两回了。前两次过草地时艰难困苦的历程，战友牺牲的场景还都历历在目。而今我们又要踏着烈士的遗迹，冒着风雨寒冷、饥渴泥泞的折磨第三次跨越它。虽然这次有些经验，做了准备，但由于这次穿越草地的路途更远（六百余里），时间更长（全军历时月余），所筹集的粮食远远不能满足大军的需要。进入草地后不久，部队还是遇到了严重的困难，指战员们不得不再次以野菜、草根以及皮带、牛皮充饥。行军沿途，不时见到因伤病冻饿而死的战士遗体。一天，在过一条小河时，前面的人看到对岸有人背靠背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觉得奇怪，等我们过河后才发现有七十余位红军战士因冻饿集体困死在河边，只发现一个小战士还有点气，我们大家轮流背着他走了两天，但终究未能把他活着背出草地。
    走向胜利
    1936年9月，部队走出草地，攻克腊子口。在岷洲、兆水、陇西间展开，向敌人发动进攻，激战月余，取得胜利，获得长征中第一次补充休整的好时机。红三十一军在新任军长肖克（原二方面军六军团军团长）指挥下攻克渭源进入休整时，我有机会回我的老部队九十一师二七三团二营看看。见到他们时，从营长到战士，全营不足百人，没有一个是我认识的，想想一年前我带独立营一百多个家乡子弟踏上长征路，走到今天我成了惟一的幸存者，心里悲痛万分。但是，我们这支英勇善战、不畏险阻、不怕牺牲的英雄部队，从长征开始至此，历时十九个月，转战一万多里，途中战胜了凶恶敌人、战胜了雪山草地、战胜了千难万险，终于胜利地踏上了进军陕北的最后征途。
    1936年10月22日前后，红一、二、四方面军三大主力红军在甘肃的会宁、静宁地区胜利大会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