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坐轿的和抬轿的

国管局门户网站 www.ggj.gov.cn 2020-12-24 1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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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峰

 

  清代对坐轿资格的规定繁缛细碎。据《清史稿·舆服志》:“满洲官惟亲王、郡王、大学士、尚书乘舆。贝勒、贝子、公、都统及二品文臣,非年老者不得乘舆。其馀文、武均乘马。”满人坐轿主要看王爵、官阶和年龄,汉官稍微复杂些:京官以三、四品为界,三品以上京堂轿顶用银、盖帏均为皂色,在京轿夫四人、出京八人,四品以下文职轿顶用锡,在京轿夫二人、出京四人;地方官以督抚和司道为界,总督、巡抚轿夫八人,司、道以下,教职以上,轿夫四人,杂职乘马。此外,三品以上钦差大臣,轿夫八人;武职乘马不坐轿,总兵以上武将年逾70岁的,如不能骑马须请旨。

  清代前期对坐轿资格规定相对宽松,顺治朝规定“不愿坐轿、愿骑马者,各从其便”。据清人福格记载,清初京官中的汉人上朝时,很多骑马,其后允许坐轿,三品以上官员坐四人抬的轿子,四品以下坐两人抬的轿子。

  清代中叶,京官出行风尚有所变化。乾隆初年“京官尚乘驴车”,到了嘉庆、道光时期,就变成三品以上官员乘轿、四品以下官员乘车了(《京尘杂录》)。乾隆、嘉庆年间,京官出行由坐轿改为乘车,道光初年恢复坐轿,同治年间三品京堂官以下没有坐轿的了(《郎潜纪闻初笔》)。清人福格记载,京官中的一二品汉官,均坐四人抬的轿子,三品以下不坐轿,也没有二人抬的轿子。清朝后期,坐轿的官员就更少了。据记载,光绪朝二品官员坐轿的也不多见,在京堂官多坐大鞍车(《行素斋杂记》)。总之,坐轿的越来越少,基本上限于高级官员。

  官轿的灵魂在于“明尊卑、别上下”,如果僭越,就属于违制。康熙宠臣步军统领托合齐出行讲究排场,轿旁必有侍从骑马随行,一次被敢于较真碰硬的顺天府尹施世纶撞个正着。这位施青天高声斥责说,王爷出行才有骑马侍从,我以为是王爷来了,在路边拱手等候,没想到是你!当即表示要弹劾。托合齐自知理亏,只好服软赔罪。道光年间,江西学政福申的家人萧岱狐假虎威,四处招摇勒索,甚至夜间外出时,乘坐四人抬的轿子,悬挂学政官衔的灯笼,受到发往新疆给兵丁为奴的严惩;而学政福申因没有管好家人,“著交部严加议处”。紫禁城乃中枢所在,官员若未经特许就在紫禁城内坐轿,乃是大忌。嘉庆四年正月公布的和珅二十桩大罪,其中第三项就是“乘坐椅轿台入大内,肩舆出入神武门”,这一行为被视为大不敬。乾隆朝大臣朱筠和彭元瑞,交情深厚。一次,彭元瑞在西华门内不慎坠马,朱筠情急之下呼喊轿夫入西华门抬人。朱筠救人心切,仓促间犯了错误,受到“降二级调用”的处分(《郎潜纪闻初笔》)。

  清朝担心武将贪图安逸,因此规定武职不得违例坐轿。乾隆五年七月,皇帝听说江南武职人员大多不骑马、公然坐轿,谕令地方大员对此严加申饬。同治五年五月,泰甯镇总兵文俊,因违例乘轿役使官兵,受到降三级调用的处罚。武职坐轿为何屡禁不止?笔者以为至少有三个原因:一是坐轿安逸,无鞍马之劳、寒暑之苦;二是“前呼后拥、喧耀街衢”,有官范儿、有面子;三是役使兵丁抬轿方便。几个因素叠加,使得朝廷禁令往往成为一纸空文。

  清代既管坐轿官员,也管轿夫。比如,禁止轿夫聚众赌博。道光十六年,肃亲王府的轿夫葛三聚赌,被步军统领衙门拿获。步军统领衙门要求王府将其他赌犯一并交出,王府护卫保硕借口这些人误了差事,已予革退,无从查核传唤,把步军统领衙门给怼了回去。第二天,保硕奉王爷之命回复步军统领耆英,要求严惩轿夫葛三。耆英不傻,当然听得出这话里有话,王爷的面子岂能不给?次日,葛三就被释放,没有受到任何处理。刑部审理认为,肃亲王对轿夫葛三长期聚赌失察,且临机处置不当,步军统领衙门相关人员“审案草率”。于是,道光下旨,肃亲王敬敏“交宗人府议处”,步军统领衙门相关审案人员交刑部议处,其他赌徒缉拿严办。这起案件的处理显然偏轻,而且治标不治本。轿夫聚赌的陋习难以杜绝,根子还是在涉事官员管理宽松软甚至包庇纵容上。

  以上说的都是管的方面,还有不管的方面,那就是不管配备和经费。官轿兼具公私双重属性:一方面,它是官员身份地位的象征,是公权力的符号;另一方面,官轿花费由官员自行负担,又具有私有财产的属性。明朝大贪官严嵩被抄家,家产中仅各式轿子就达35乘,包括竹丝骨花等轿、凉暖官轿、藤竹丝卧轿、骨花竹丝女轿、竹丝女轿等。官轿的双重属性带来一个问题:坐轿花费不菲,官员可能面临掏不起钱的窘境。

  嘉庆二年闰六月,乾隆想提拔通政使司参议吴熊光。和珅说吴熊光官居五品,提拔他不符体制,主张提拔现已官居四品且久在军机处的戴衢亨。但乾隆主意已定,最终吴、戴同加三品卿衔。清人笔记提供了更多细节:和珅力阻提拔吴熊光,其中一条理由居然是“其家贫,大臣例开轿,恐力不办”,意思是吴熊光家里穷,(三品以上)大臣例应坐轿出行,恐怕他家掏不起这个钱。但乾隆横竖非提拔他不可,当即下旨赏吴熊光户部饭银一千两。朝廷赏银为新提拔官员置办官轿属于特事特办,而常见的则是和珅所强调的“例”,即官轿由官员自备。大清财政支出当中并没有“官轿购置更新费”这一项,坐轿须自掏腰包。

  正所谓“几曾见、伞扇旗锣红黑帽,叫名官从来不坐轿。只一辆破车儿代腿跑,剩有个跟班的夹垫驮包,傍天明将驴套。”(《藤阴杂记》)普通京官有车坐、有跟班就不错了,很多连车都没有,正所谓“寻常部院官出无车马者什九,殊不足以自别於齐民”(《郎潜纪闻初笔》)。道光二十三年,曾国藩担任四川乡试主考,出了趟差收入六千两银子,生活大为改善。次年一月的家信中,他高兴地说自己现在出门有车坐了,“无一处待步”。

  普通京官坐不起轿子,地方官呢?雍正元年实行养廉银制度,远远超出正俸。地方官收入高,支付轿钱似乎不成问题,但问题是,要花钱的地方同样很多。我们以曾国藩为例。曾国藩任两江总督,每年养廉银1.8万两。据张宏杰先生统计分析,曾国藩每年支出居然达6万两之多,法定收入还不到支出的1/3(《曾国藩的正面与侧面》)。曾国藩自律甚严,一不贪污二不腐化,这么大经费缺口怎么办?和清朝大多数官员一样,他靠收取陋规来弥补。陋规就是国家赋税之外多向百姓征收的部分,属于乱摊派乱收费,是摆不上台面却又被朝廷默许的灰色收入。据柏桦先生统计,明清时期有记载的陋规名目就多达521种(《父母官:明清州县官群像》)。

  从清朝对官轿的“两管、两不管”,多少能看出其财政制度的缺陷。著名历史学家黄仁宇先生在著作中,多次提到“数目字管理”的问题。无法实现数目字上的管理,这一难题同样困扰清朝。“俸银禄米+养廉银”的一揽子解决方案,看似大幅提高了各级官员的收入水平,实则公私不分。官员替朝廷承担的办公费、人头费等刚性支出远大于法定收入,正常办公尚且力有不逮,安能望其遍行养廉乎?各地千差万别,维护各衙门正常运转,到底要用多少人员、要配多少资产、要花多少经费?包括坐轿在内,到底哪些应由朝廷负担,哪些应由官员自理?从理念到技术,都是笔糊涂账。这种制度缺陷,为清代官员收取陋规提供了内驱力,大大加重了百姓负担,而贪官污吏则借机中饱私囊。从表面上看,清朝低税率、低开支,实际上是高税负、高花费,既不科学、不合理,也不廉价、不廉洁。

  (作者单位:国家机关事务管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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