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明庄轶事
武治平
一、统战部的“外事”宾馆
一九四九年三月末,我从统战部接收中南海的工作组调到翠明庄招待所任总务干事。当时的翠明庄是统战部管辖的一个专门接待党外民主人士的“外事”宾馆,它地处天安门东侧的南河沿大街北口,比邻故宫东门。古朴典雅的大门楼顶和围墙上满盖绿色琉璃瓦,暗红色的两扇大门装饰着九十八颗黄色门钉,大门冲东对着南河沿大街,汽车可以直接开进院子。院内有一片空地,周围种植着许多杨树、槐树和榆树。院子北东相连着一座不规则的两层青砖楼,楼内大约有上百间客房。相传此楼是日伪时期日本人盖的。一九四六年抗战胜利后,由国、共双方加上美国政府在北京设立“军事调处执行部”,此地为中共代表团首脑机关驻地,叶剑英、邓颖超、王震等同志曾在这里办公,后来又成为国民党励志社(特务机关)所在地。翠明庄宾馆现在是北京市市级文物保护单位,是离天安门最近的三星级涉外宾馆。
我到翠明庄任总务干事,主要负责后勤管理工作。当时还未建国,翠明庄招待所里住满了全国各地来的民主人士,如陕北来的开明士绅刘少白,著名诗人戴望舒,音乐家马思聪,教育家张西曼,还有郭沫若的日本夫人安娜等等。
招待所刚组建不久,工作人员不多,除了工勤人员外干部只有所长王傑(此人是个著名的诗人,笔名叫沙鸥。后任所长马正信,最后当了统战部副部长),招待干事林淇水、周曾铮,通信员张惠臣加我这个总务干事一共五位。那个年代,大家虽然来自不同的工作岗位,各有不同的人生阅历,但到一起工作,相处得非常好,同志之间亲热极了,工作起来互帮互助,加上年轻,人人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都想为解放全中国,为新中国的成立和建设出把力,做点贡献。
二、自行车的故事
我到翠明庄上任后,为了上街采购方便,所长让我去供给科领回一辆英国名牌“菲利浦”自行车。车领回后,同志们图新鲜都跑来观看,这个摸摸,那个摁摁,会骑的同志在院子骑上一圈,得意地把车铃摁得叮叮响。所长说这辆车今后归我保管,问我会不会骑,那年我才十八岁,年轻好胜不甘落后,看见别人骑车那种轻松自得的劲头,就不假思索地回答说:“会骑”。其实,那会儿我还真没骑过车。于是,午饭后趁没人看见,就把车推出了大门到外面的马路上开始练车。那时北京刚解放不久,大街上不但来往的车辆稀少,就是行人也不多。也许是我的悟性好,只练了半天就差不多能骑着跑了,当时心里那股高兴劲儿就别提多美了。第二天,天刚亮我只简单地擦了把脸就推着车子出了大门,来到大街上我一看没人,便跨上车子,骑着它歪歪斜斜地到东单菜市场去买菜。来到菜市场门口我一见街窄人多加上骑的快了些,想停下一时又忘了捏闸,摇摇晃晃地冲着路边斜扎过去,一下撞到了一位老人身上。我吓得出了一身汗,定神一看,前轮子直接插在老人家两腿之间,虽然没把人撞伤,可也把老人着实地吓了一跳。我赶紧下车扶着老人,又是赔礼道歉,又是掸老人裤子上的尘土。老人捂着心口刚要对我发脾气,一看我是穿着灰军服的“公家人”,气一下消了一大半,只是轻声对我说了句:“不会骑车就别上街,这要是把人撞坏了怎么办?!”说完就走了。我这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赶紧去菜市场买菜。
说起来真是祸不单行,没过几天的一个中午,我骑车在长安街上由西向东来到天安门广场(那时的广场没有今天那么大),只见天安门前金水桥旁站着个警察,此外偌大广场上就再也没有什么人车了。我只顾低头猛骑,忽然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个穿长衫的行人背对着我也向东走,我心里还念叨着:“可别撞了人家”。说也奇怪,车到跟前偏偏不听使唤,冲着人家后背就撞了上去。那人挨撞后,向前趔趄了几步,还好没摔倒。我忙下车跑上去扶他,那人气冲冲地对我吼起来:“你看、你看!这么大的广场就我一个行人你还撞我,这不是成心吗?”我赶紧向他陪笑脸,连声说:“对不起,我刚学骑车没几天,任务急不骑不行,请您原谅。”那人看清我身上穿着八路军的灰制服,年纪又小,也就再没说啥,掸掸身上的土走了。
两次撞人,使我体会到,刚解放那阵人民群众对共产党和人民军队是真诚拥戴的,连我们不慎侵害了人家,老百姓也能给予谅解。那时的人际关系,军民关系真好,用现在的话说,共产党一进城就创建了一个“和谐”的新社会。
我当总务干事那会儿,每天上街买米、买面、买菜,不管买多少东西,都是自己用自行车往回驮。那时刚解放,我有一种幼稚的看法,认为雇三轮车往回拉东西就是“剥削”三轮车工人。其实,三轮车工人也是凭劳动吃饭养家。记得有一次,我骑车驮了二百多斤重的鱼、肉、菜回招待所,一路上把车压的吱吱直叫,回来后同志们一边帮我卸车,一边埋怨我为什么不知道雇辆三轮车,我只是一笑了之,心想:“雇车不是还要花公家钱吗?!”
由于经常驮鱼、驮肉,自行车上的电镀都锈蚀了。一辆新车,我骑了半年多,到一九四九年十一月我调往政务院工作时,一交自行车,人家就推上车子找到所长,所长看着锈迹斑斑的车子把我狠狠地批一了顿,说我只顾用车,不会保养,不爱护公物。挨完批回来问同事:“啥叫保养啊?”把同志们都逗乐了。那时年轻,又刚进城,好多事都闹不懂,常出笑话。
三、赔了二千四百元
北京刚解放那阵儿,无论部队、机关一律实行“供给制”,什么是“供给制”当时我也说不清,只知道我和机关大多数同志享受“大灶”待遇,少数领导和参加革命多年的同志可以吃“中、小灶”。我们每月的伙食标准按市价九十斤小米计算,刚进城时流通的旧币,一斤小米的市价是一千零五十五元,一九五四年发行新币后,旧币一万元可以折合新币一元。干部每月发津贴费二千四百元,折合新币只有二角四分钱,供个人买些牙膏、肥皂等零用。其它如衣服、鞋帽、被褥、住房、家俱、办公、出差、医药、交通等一切都由公家包了。甚至于有小孩的同志,小孩入托也由公家负担,如另有所需,则经批准后实报实销。总之,当时属于个人支配的只有那二千四百元钱(二角四分人民币).
那时候,没有八小时工作制,早晨一起床就开始工作,晚上上了床才算下班。每周日休息一天,但我要管单位的伙食,天天都得工作,也就没有星期天。好在那时年轻,没有妻室儿女的拖累,每天忙忙碌碌地工作,既习以为常,也觉得生活很充实快乐。
我在翠明庄当总务干事,实际上采购、保管、出纳、会计、管理员都是我一人兼任。每隔几天拿上采购单据到供给科报一次账,领回周转金,每张单据上只要有我和所长的签字就给报销,没有发票开白条也可以。这是历史条件所限,没有办法的事。所长专心抓民主人士的接待服务工作,后勤管理这摊事一古脑全都交我负责办理。那时同志之间,上下级之间互相都很信任,大家都是一心扑在革命工作上,满腔热情地完成好自己的任务,谁也不会为了贪图私利和安逸去犯错误。虽然工作中有许多制度,办法不够完善,但大家都凭着高度的革命责任感和事业心去诚心诚意地干好工作。
记得有一次,我月底一算帐,发现现金少了二千四百元,深感自己工作失误,办事不够细致,马上想到的是不能让公家吃亏,就毫不犹豫地拿出自己一个月的津贴费给补上了。当时觉得,只有这样做自己才能心安理得。从此,自己在管理钱财帐目的工作上再也没有出现差错。
当总务干事那阵儿,全国还没有解放,前方还在打仗,上级有句口号叫做“一切为了前线”。为此我平常很注意节约粮食,采购的米、面就存放在我的住房兼办公室内,每顿饭有多少人吃饭,用多少粮食,我都计算好后让炊事员来我房里,亲自拿称称给他。由于我平时注意观察,精打细算一顿饭下来,我若预计能剩下五个馒头,一般上下不会超过三个,连炊事员都佩服我的“精明”。常住翠明庄的客人反映,同样的伙食标准,在翠明庄招待所用餐,吃得明显比其他地方要好。为何能这样,我想当年无论在年龄、文化、阅历、经验上我都没有任何优势,有的只是一颗为党为人民忠诚服务和对革命事业的高度责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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