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任派出所所长的一段经历
                           

刘亚秀

     一九四九年一月二十一日，在我党我军强大的政治、军事压力下，国民党华北剿总司令傅作义终于痛下决心，宣布脱离国民党反动营垒，接受人民解放军的和平改编。北平，这座千年古都终于赢得了和平解放的胜利，回到了人民的怀抱。
    一月三十一日，我军自西直门入城接管了城防，二月三日，人民解放军在前门外大街举行了隆重的入城仪式，北平市民倾城而出，兴高彩烈、载歌载舞地聚集在大街两旁，热烈欢迎人民子弟兵。那天的北平，凯歌高奏、彩旗飘扬，激昂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地响彻古城上空。威武的战士、雄壮的队伍、高矗的火炮，隆隆的战车，周围的一切，汇成了一幅胜利的历史画卷，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当时作为华北局城工部的工作人员也一同入城。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我们今天的胜利是多么来之不易，有那么多我所熟悉同志为了今天的解放而英勇牺牲，他们的音容笑貌还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但他们却未能看到这胜利的今天。我要为那些革命先烈从心底里发出一声呼喊——我们胜利了！
    在解放战争时期，我所在的华北局城工部主要担负和领导北平、天津等华北地区大城市的地下对敌斗争。平津战役开始后，我们一直在北平郊区执行党中央争取傅系蒋军放下武器、战场起义的特殊任务。为此，我部曾派出大批干部深入虎穴，上至傅作义下到其所属的各个部队，全面开展对敌策反的政治工作，为北平的和平解放作出了贡献。城工部随解放军进城后，我们的对敌地下斗争任务也就宣告结束。随之而来的，就是接管整个北平的新工作、新任务。

    一、接受新任务
    一九四九年四月的一天，北平市委组织部的一位负责同志找我谈话，他说组织上充分了解了我的革命经历，经再三研究，决定派我到北平市公安战线去工作。当时我们刚接管这座大城市，到处都缺干部，让我这样一个一点没有从事公安工作经验的女同志去当警察，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到西单分局报到后，又把我分配到第九派出所任所长。那时候人们从没有向组织提条件的想法，党叫干啥就干啥，从没二话。这次也是一样，一次谈话就把我的工作定了下来，我就当上了北平市第一位女派出所所长。接受了新的工作任务，我心里忐忑不安起来。我从一九三八年参加革命工作，十几年的时间主要是在冀中农村从事妇救会工作，带领当地农村妇女积极开展抗日救国斗争，站岗放哨、救护伤员、做军鞋军衣支援前线，那时我样样工作跑在前头，多次受到上级领导的表扬。在城工部时也主要是做机关工作，从没有想过进了大城市要干公安工作，面对着我将担任派出所所长一职，更是感到任务艰巨，责任重大，困难一定很多。但想到我们共产党人能够带领人民流血牺牲打下了江山，我们也一定能够保住人民的胜利果实，守卫好江山，就是再苦再难也要去。
    做公安工作是党又一次让我走上对敌斗争的最前线。只是与过去的情况正好相反，过去是敌人在明处，我们在暗处，而现在是在我们夺取政权的大环境下，我们在明处，而敌人被迫转到了暗处。我暗自下定了决心，不辜负党组织对我的期望，克服困难，在公安战线上为党作出新的贡献。我愉快地接受了这项光荣任务后，组织上给我配发了一把德国造的“二把撸子”手枪，一辆旧自行车。第二天我就走马上任了（那年我还不满二十五岁）。

    二、改造旧警察
    北平市公安局西单分局第九派出所，在西单地区报子街西口的一处平房院落内，它管辖着刑部街、大、小沙果胡同、闹市口、卧佛寺街、成方街、兴盛胡同等十九条街巷胡同，八千多户人家。派出所当时共有十六个人，新派去接管的干部共有四人，除我外，原燕京大学的进步学生杨宗欣同志任副所长，原天津地下党党员旭坤同志任户籍干事（这是位工作极为热情，办事能力很强的女同志，一年后，她就被上级调到其它重要岗位工作。当时所里只有我们两位是共产党员）。还有一名当地的三轮车工人姓李，四十多岁没家没业，是我们的基本群众骨干。因他熟悉管片情况，就被充实到公安队伍中任民政干事，平时我们就亲切地称呼他为老李。其余十二位都是我们留用的解放前的旧警察，其中既有国民党党员，如旧警长王振庭，也有许多是混饭吃的“三朝元老”（日伪时期、国民党时期、解放初期）。对他们的教育改造，成为我们接管工作的重点之一。
    当时我党对旧警察是采取“全部包下来”的政策，对没有公愤、没有民怨、没有血债、表现较好的旧警察全部留用，薪金照发，保证生活。我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全体警员开会，在会上我宣读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平津前线司令部的《约法八章》，讲了解放战争的形势及中国共产党对接受改编人员的政策；历数了国民党警察局的反动本质和欺压人民的罪行；号召旧警人员积极揭发潜藏的特务分子，在人民政府领导下，为人民服务，将功赎罪。同时，我还命令他们不得私藏枪支，将派出所的一切文件、档案、物资、家具，造册登记，不得隐瞒。最后我又强调了几条纪律：（一）不准违抗命令；（二）不准勾结敌特；（三）不准打骂市民；（四）不准赌博宿娼（五）不准假公济私；（六）不准阳奉阴违；（七）禁止“抓三把”恶习（指到小摊贩那里吃拿卡要，侵害群众利益的行为）。我的讲话对他们触动很大，许多人当场向我表示愿意接受党的改造，愿意服从我们的领导，继续做好本职工作。
    从四月份开始，根据市公安局的指示精神，我分五批安排所里的旧警察去局里参加轮训班的学习。办学习班的目的有两个：一是通过学习对其进行审查；二是教育改造他们的旧观念，使他们重新认清形势，认识自己，争取做个对新社会有用的人。轮训班一直办到九月份全部结束。我所的旧警察经过轮训在政治上、思想上和作风上都有了很大进步。
    在日常工作中，一些旧警察有畏难情绪，常常抱怨管片的老百姓们不拿正眼看他们，许多工作不好办。我了解情况后，一方面教育这些旧警察要正确对待老百姓的情绪，允许他们有个转变的过程，毕竟自己过去曾是国民党的旧警察，老百姓有看法很正常，今后通过自己的努力工作，老百姓会转变态度的。另一方面，我挨门挨户的对一些有成见的市民进行宣传工作，告诉他们现在解放了，人人都获得了新生，也要给这些旧警察们一次新生的机会。过去他们下来办事是替国民党政权服务，是反动政府的“狗腿子”。现在是给新生的人民政府办事，是为老百姓服务的。同样是当警察，但有本质的区别，大家应该拥护人民政府的法令，支持、帮助他们做好管片的治安工作。当然，他们也要接受老百姓们的监督，有缺点有问题可以直接向我反映。经过一段时间的思想工作，无论是市民还是旧警察，思想观念逐渐发生了根本变化，警民关系得到了改善，我们的工作也逐步地走上了正轨。

    三、镇压反革命
    新建立起来的人民政权必须荡涤旧社会遗留下来的一切污泥浊水。派出所当时的任务是维护人民政府新颁布的各项法令，保护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集中力量严厉打击反革命残余势力，具体任务是治安与肃特并重。解放初期的北平，社会环境相当复杂，国民党原北平市党部的许多重要成员、三青团成员以及军警宪特人员被有计划地潜伏下来，大批反动会道门、官僚资本家、恶霸地主、地痞流氓、土匪惯偷和少数不甘心失败的帝国主义分子，外国间谍组织等旧社会残存的毒瘤和渣滓都沉淀于北平。他们的共同政治目标，就是仇视社会主义制度和新生的人民政权，大搞颠覆破坏活动，暗中造谣惑众，伺机制造反革命动乱。当时的社会治安形势非常严峻，曾发生过多起解放军官兵、军管会干部、进步群众被杀、被殴打的事件。我党对此采取的方针是镇压与宽大相结合，首恶必办，胁从不问，立功者受奖。我们派出所的任务就是广泛发动群众，进行揭发检举，对国民党宪特人员和散兵游勇公开进行自首宽大的登记工作，有区别有重点地开展肃清敌特的斗争。经过一段时间的艰苦工作，我们取得了很大成绩。全市抓捕登记归案的敌特分子七千八百多人，嫌疑分子三千三百多人，反动党团组织成员三万二千多人。一九五一年冬天的一个夜晚，我们搞了一次镇压反革命分子的突击行动，一晚上在本辖区内就抓捕九人，收缴枪械五枝。在这些人中，经审查罪大恶极的当即逮捕送往监狱关押。我们还对那些罪行不大，可抓可不抓的敌特分子暂时采取就地管制的措施。当时辖区内就有三十八个这样的人，他们必须定期到派出所汇报思想，揭发检举，接受改造，出门做事都要向我们报告。

    四、取缔“一贯道”
    取缔反动会道门组织，也是我们的一项重点工作。当时主要打击的是“一贯道”。在解放初期，国民党特务、土匪在各地组织暴乱时，“一贯道”即与国民党特务活动勾结呼应，与土匪、特务紧密联系，为了各自的利益，掩护特务入道，暗地里发展组织。“一贯道”最终成为被帝国主义与国民党匪帮所掌握与利用的反革命工具，是反动的封建迷信组织，是欺骗与残害人民群众的组织。其首要分子，多是汉奸、特务、流氓头子、反动地主、恶霸之流。他们利用这一封建组织，欺骗勒诈道徒，敛聚财物以供自己挥霍；有不少道首还奸污入道妇女，使不少受骗道徒人死财空。更重要的是他们进行反革命的政治破坏活动，甚至策动胁迫一部分道徒参加武装叛乱。基于“一贯道”的这种反革命本质，人民政府早就确定了严厉取缔的政策，藉以镇压少数首恶分子，并挽救受骗道徒。我辖区内一共有大小道坛五个，道首及骨干分子有二十多人。我们对罪大恶极的道首坚决逮捕法办，对一般道徒主要进行积极的思想教育，劝其退道退教，退还非法财物，就地改造思想。   

    五、打击倒卖金银地下黑市
    北平解放初期，旧社会残留下来的一些专门倒卖黄金的贩子，他们操纵金银黑市很是猖獗（上海称之为“黄牛党”）。在许多重要的大街、繁华的地区，一些人公开倒卖金条和银元，其行为直接冲击了我们的金融市场秩序，严重干扰了人民政府对金元券（国民党发行的货币）的正常兑换工作，影响了人民币的稳定和发行，给新生的人民政权和人民生活造成了很大危害。我辖区内有一所志成中学，有部分学生成分和社会背景十分复杂，他们经常到西单附近地区倒卖黄金银元，经过我们缜密侦察，掌握了确凿证据后，被我们一网打尽。将他们带回派出所后，分别进行了审讯教育，动员他们揭发检举，以此为契机，我们又破获了两起倒卖金银条的重大案件，拘捕了四名蓄意破坏我金融秩序的不法之徒，没收了赃物，并对举报有功人员进行了奖励。  

    六、维护辖区治安
    我们辖区内绝大多数市民生活贫苦，主要职业以拉洋车的、蹬三轮的、扛大个（搬运工）的苦力和打鼓卖唱、卖炭卖水、走街串巷的小商贩居多，还有一些靠“拉皮条”、卖淫贩毒为生的闲杂人员和散兵游勇。人员复杂，社会秩序混乱，打架斗殴、酗酒闹事、抢劫偷盗等治安犯罪案件层出不穷。针对这种情况，根据上级的统一部署，我们开展了一系列社会整治工作。如：取缔妓院，惩治老鸨打手，教育动员暗娼从良，帮助她们治疗性病，为她们重新介绍工作；普查辖区内所有性病患者，组织他们到医院免费进行治疗。调查辖区内所有外来人员的情况，建立户籍制度；关闭大烟馆，惩治吸毒贩毒的行为和人员。因为当时街道一级政权组织还未建立，我们派出所还承担了许多基层政权的社会工作。如：卫生防疫，消灭鼠疫，开展爱国卫生运动，动员群众购买爱国公债，调解民事纠纷，解决邻里矛盾，照顾孤寡老人生活，救济贫苦市民，乞丐收容遣送等工作。还有管理改造摊贩，教育他们守法经营，照章纳税。给没有生活来源的贫苦市民介绍工作等。经过我们全面的整顿治理，辖区内的社会环境和生活秩序有了明显好转。一些市民见到我们时，十分高兴地称赞派出所的全体干警，主动帮助我们开展工作。   

    七、保卫开国大典
    我担任派出所所长一职半年后，迎来了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的开国大典。为了迎接这一伟大时刻的到来，根据上级的指示精神，我们派出所全体人员紧急动员起来，加强了政治学习，统一了认识，大家一致表示要集中全部精力，为开国大典的顺利举行做好各项安全保卫工作。从八月份开始，我组织警员们分片包干，把辖区内每家每户的情况摸准摸透。开国大典前五天，所有警员在会上像活字典一样背出自己负责的管片内各户人员的身份、职业、政治面貌、平时表现等等，就像是一次业务考试。情况模糊不准确的再去调查，直至做到心中有数，弄准查清为止。警员们两人一班，日夜在大街小巷内巡逻，像过梳子一样一遍又一遍地调查了解情况，决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处。我们还培养发动拥护共产党、拥护人民政府的部分群众为治保积极分子，在群众中广泛开展开国大典重要意义的宣传教育活动，安排他们在大街小巷站岗放哨，监视嫌疑对象。当时人民群众真是发自内心地拥护共产党，拥护人民政府。对我们安排的工作，群众都是满怀热情、自觉自愿地去完成。在那些日子里，对于辖区内已登记在册的管制对象，每天都集中他们到派出所进行教育。十月一日这天，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六点，将他们全部集中在派出所内学习。经过全所警员和辖区内群众治保积极分子的共同努力，确保了我辖区内没有发生任何治安问题，为共和国开国大典的顺利进行做出了我们的贡献。

    八、女所长的艰辛
    我当派出所所长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大一点的孩子两岁就送托儿所，小的才四个月。没办法只得抱着还在吃奶的孩子去上班。我爱人进城后在市军管会，工作也很忙，家里的事全推给了我。派出所的工作忙起来根本顾不上照看孩子，只能靠其它同事插空帮忙照看。经常因为我出去工作，耽误了哺乳的时间，孩子饿得又哭又叫，等我回来后，孩子的嗓子都哭哑了。有一次我出去巡，查回到所里看见孩子正在发高烧，怎么叫都不醒，急得我赶紧跑到成方街的一个中药铺买了两瓶“回生急救散”给孩子灌了下去，好大一会儿才见孩子缓过劲大哭起来。遇到这样的困难，有时我也又气又急，暗暗地掉过眼泪。但不管怎样艰辛，我也咬牙坚持着，从没有因家务事而耽误了工作。后来所里的同志为我找了一户无儿女的老年夫妇，答应帮助我带孩子，才救了我的急。现在想来，作为女同志，特别是带着两个孩子的母亲，当一个派出所的所长可真是不容易。 

    九、崇高的荣誉
    由于我工作中取得了一些成绩，组织上总是给予许多荣誉和表彰。也许是当时的北京市公安局只有我这一个女所长的缘故吧，市妇联的领导总把我当作妇女参政的典型加以宣传，经常邀请我出席妇联组织的各种社会活动。
    一九五Ο年三月，亚洲妇女代表大会在中南海怀仁堂隆重召开，有三十八个国家的妇女代表出席了大会。北京市妇联推荐我为列席代表也参加了此次大会。在会上我亲耳聆听了蔡畅、邓颖超、康克清等老大姐的讲话，见到她们是我多年来的愿望，听了她们在座谈时对妇女今后在社会主义各条战线上努力发挥作用的亲切勉励，心情非常激动，决心一定要好好工作，为党争光，为妇女争光。三月八日在中山公园音乐堂召开了纪念三八国际劳动妇女节大会，在会议发放的宣传材料上，把我誉为“新中国第一位女派出所所长”介绍给外国朋友，一时引来了不少的人跑来与我合影留念，着实让我既“风光”又紧张了一回。
    在派出所所长这个职务上一干就是四年。我在这四年里，按照党的教导，上级的指示，勤勤恳恳，廉洁奉公，从未办过一件冤假错案，也从未因工作失误给党和人民造成过任何损失。始终保持了一个共产党员、一名公安民警艰苦朴素、勤政为民的好作风、好形象。
    五十多年过去了，当年任派出所所长那段紧张的工作经历虽然还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但对有些具体事情的经过随着岁月的流失也在逐渐变的不那么清晰和准确。今写此文，以纪念那些为了新中国的诞生，付出宝贵生命和辛勤汗水的革命先烈及公安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