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话清宫御膳房(下)

国管局门户网站 www.ggj.gov.cn 2016-11-13 1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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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  峰

    美食和美器总是如影随形。御膳房的珍馐美馔,离不开各种精美的杯、盘、碗、碟、壶、箸、叉、匙等器皿,以及盆、缸、锅、匣、膳桌、砧案、砧单、油单等膳事用具。御用器皿多用金、银、铜、锡、瓷、玉、木、象牙、水晶等制成,用料考究,工艺精湛,既是每日膳食所需,也是内务府一笔价值不菲的固定资产。那么,对御膳器皿这笔固定资产,御膳房是如何管理的呢?
    从保存至今的内务府档案来看,御膳房对金银器皿和膳事用具管理的精细化程度,超乎我们的想象。在日常管理中,各类器皿的名称、材质、数量、重量等,事无巨细,均详细登记造册。我们仅选取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御膳房库存金银玉器皿册》中“小紫龙碟金盖六件”为例,这6件碟盖分别为:四两六钱三分二件,四两六钱一分一件,四两三钱一分一件,三两五钱一件,三两六钱一分一件。尺寸和重量如此之小的碟盖,尚且如此,其他器皿的管理就可见一斑了。
    御用金银器皿的配置和更新是一项经常性的事务。据《钦定总管内务府现行则例》,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内务府奏准,每十年为一届,由皇上钦派的王大臣等联合查验御茶膳房金银器皿,凡不堪应用的,须奏明圣上,再交给内务府广储司银库,依照原样另行打造,并将制作年份、实有重量镌刻在底部,由档案房记录在案,以备再次查验。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御膳房对各类器皿和膳事用具的配置更新,依服务对象和物料材质的不同,实行的是分类管理、有序更新,其更新频次细分为应换即换、两月一换、三月一换、四月一换、半年一换、一年一换、两年一换等多个类别。我们选取膳桌为例,看看《御膳房换做物件定限》记载的“应换之时移咨该处换造”的膳桌都有哪些:
    铁云鋄金豆瓣楠木心高丽木边折腿桌二张,铁云鋄金豆瓣楠木心紫檀木边折腿小桌一张,铁云鋄金豆瓣楠木心花梨木边折腿桌三张,铁云鋄金豆瓣楠木心花梨木边桌一张,铁云鋄金花梨木折腿桌四张,铁云鋄金花梨木桌六张,铁云鋄金槐木螺鰤桌十四张,铁云鋄金螺鰤腿小桌一张,铁云鋄银花梨木折腿桌八张,铁云鋄银花梨木桌二十四张,铁云鋄银槐木螺鰤桌二十六张,铁云鋄银金漆榆木桌二十张,铁云鋄银金漆榆木方盘十六件,铜云槐木螺鰤桌十张,铜云金漆榆木桌八张,铜云金漆榆木方盘二十九件,黑漆桌三十八张,红漆桌三张,花梨木边桌一张,高丽木桌一张。
    这171张不同种类的膳桌,仅仅是御膳房固定资产配置和更新底册当中很小的一部分。如果加上其他器皿用具,其总量是相当惊人的。
    御膳房管理金银器皿等固定资产,不仅要做到实物与账面相符、定期清点查验与配置更新,而且还以器皿的实际使用为中心,全程实行精细化动态管理。雍正三年(1725年)七月,内务府奏准,凡内管领等所收的金银器皿等,均由广储司磁库收存,如需使用,需要御茶膳房和内管领共同向广储司行文领取,用后交回。无论是皇帝用过的器皿,还是宫中后妃借用的器皿,其使用和交回都有详细记录、不差分毫。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御茶膳房设立档案房,对于皇帝进膳和宫廷饮宴事宜,笔帖式都要将菜品及所用器皿一一记录在案;如遇圣驾离开紫禁城,御膳房的器皿什物也要装车随行。由于数量庞大,内务府内关领处专门派遣苏拉(即执役人)执行金银器皿等搬运任务。在祭祀、宴会、驾幸、赏赐等不同场合,执行搬运金银器皿任务的苏拉人数均有详细规定。例如,皇帝前往圆明园,需要抬运金银器皿的苏拉为51人;如果是皇帝正月初次前往圆明园,负责抬送御用金银器皿以及筵宴蒙古王公器皿的苏拉,竟达到175人之多。
    任何一项管理制度,背后所蕴藏和折射出的,都是管理者的理念。御膳房对金银器皿和膳事用具为什么能够实现精细化、动态化管理?我想引用吴正格先生《乾隆皇帝御膳考述》中的一段话加以说明:
    乾隆对宫中的所有物什,不论巨细宏微,都持珍爱态度。他说这是先世留下的遗产,不能掉以轻心。他曾派人用一盛器,装宫中草梗数十根,放在固定地方,每天有专人察看是否遗失。据说这些草梗一直保存到溥仪当皇帝的时候。知道了乾隆这一用心,也就知道了他为什么连膳单桌围这样的琐碎事都要亲自过问的原因。每一块新膳单在何地使用,用过的如何管理处置,总管太监都要向乾隆奏明,乾隆也一一明确吩咐。
    乾隆的这一态度,在清朝皇帝中具有代表性。御膳房的金银器皿等庞大资产,固然折射出清宫的奢靡之风,但从管理的角度上讲,人对器物所持的爱惜态度,则是值得肯定的。
    最后,我们谈一谈御膳房的服务。从某种角度上讲,御膳房的膳食供应要做到标准化服务与个性化服务的统一。一方面,御膳制作必须标准化,任何一道菜,主料、辅料、调料、刀工、菜码、技法、火候、摆盘、搭配等都有严格规定,御厨不能随意创新,每天早晚膳以及奉旨传进之膳,上哪些、上多少,宫中自有规矩,也不能随意变更。另一方面,御膳服务又要个性化,以符合不同的饮食习惯。康熙饮食俭省,“每食仅一味,如食鸡则鸡,食羊则羊,不食兼味,余以赏人”(《庭训格言》);雍正喜食素菜、汤粥,乾隆、慈禧都喜好燕窝,每膳必有燕窝类菜,嘉庆、咸丰都喜食海鲜等。据说清代皇帝进膳时,即便自己喜欢的菜,下箸也不能超过3次,以防有人知道后借机下毒。这个需要分析一下。用膳安全是一回事,口味偏好是另一回事。为保障安全,御膳房有摆明菜谱、银牌验毒、侍从尝膳等一整套严密措施。
    事实上,皇帝认可哪位御厨、偏好怎样的口味,御膳房再清楚不过了。例如,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十月初四日,“总管曹进等传旨:叫赵玉贵做菜”(《苏造底档》),乾隆直接点了御厨的名;不仅如此,菜做得好,御厨还会得到额外赏赐。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八月二十六日晚膳后,“赏膳房厨役双林小卷缎二疋,厨役郑二、常二,每人小卷缎一疋,苏州厨役张东官小卷缎二疋”(《盛京节次照常膳底档》)。张东官是乾隆下江南发现的人才,擅长姑苏菜点,深合乾隆脾胃,御驾回銮时,他奉旨跟随进宫,一直为乾隆服务到七十多岁,才回到苏州老家。因此,对御厨而言,准确把握服务对象的饮食习惯,制作出既美味又养生的佳馔,才是他们要动脑筋下功夫的事。
    御膳房的服务,可以分为幕后和台前两部分。幕后主要考验御厨技艺,这就离不开高度的专业化,我们从御膳房下设荤局、素局、点心局、饭局、挂炉局的细密分工就可以看出来。荤局负责制作肉类,在五局当中最为重要;素局负责青菜、干菜等;点心局负责制作各类面点;饭局又称粥局,负责粥、饭;挂炉局又称包哈局,负责烧烤,挂炉猪和挂炉鸭即其代表性的佳馔。前面提到的姑苏名厨张东官,他的名字频频出现在乾隆朝的御膳底档上,像燕窝口蘑锅烧鸭子、猪肉馅提摺包子、糖醋樱桃肉等,都是他的拿手好菜。
除了御厨精心备膳外,御膳房的服务还体现在众多训练有素的侍从传膳、走膳、进膳等场合,其对皇家威仪的重要性绝不亚于美食本身。末代皇帝溥仪在《我的前半生》中写道,他一声“传膳”,侍从人员就“用这种逐个递传的方式,把这个传膳的声音,由我所住的养心殿,通过遵义门,更经过西长街直到几百米外的御膳房那里”。溥仪用膳的场面还不算夸张,在这方面登峰造极的是慈禧太后。慈禧对美食的热衷和挑剔众所周知,用膳场面的豪奢铺排更是空前绝后。数量庞大的侍膳人员,听得“传膳”令下,顷刻间就要把上百道菜品进呈摆好。深得慈禧信任的御前女官德龄公主在《御香飘缈录》中写道:“皇太后的一生,可以说是为‘吃’而生存的!这话并非侮辱”,“每天有两餐是规定的‘正餐’,在这里两次正餐中,便得按着规定,把那一百碗菜齐齐整整地端上来。除掉这两次正餐之外,还有两次的小吃;既称小吃,至少也有二十碗菜,平常总是在四五十碗左右”。从这番描述中,我们不难想见慈禧用膳场面之排场奢靡。面前摆放如此之多的菜品,慈禧品尝“至多不过三四品,余下的那些,或即弃去,或由女官、宫女和那些上级的太监们依次享用”。与其说慈禧享用的是美食滋味,不如说她享受的是唯我独尊的权力滋味,各种豪奢铺排早已超越了满足口腹之欲的层次,成为绝对权力的具象化符号。
    由于御膳房责任重大,倘若服务出现差池,责罚在所难免。《国朝宫史续编》记载了这样一件事: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八月,由于膳房总管王进宝等人“漫不经心”,造成了“主位公主饭食,至晚全未预备”的后果。内务府奏称,此事“非寻常错误可比”,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严重失职渎职。结果,负有直接责任的膳房总管王进宝重责四十板、罚月银两年,总管萧得禄、首领陈进忠各重责二十板、罚月银一年。因误膳而受罚的事件虽然很少发生,其影响却长期存在,以至于要作为内务府人员惩戒的典型案例而收录书中,以儆效尤。
    在清代各中央机构中,内务府机构最大、人员最多、历时最久,其所属的御膳房与清廷相始终。在近300年的时间里,御膳房经历了形似马鞍状的起起伏伏:从清初到康乾时期,它随着国力日盛而走向繁荣,嘉庆、道光、咸丰时期,随着国势转衰,开始走下坡路,而在慈禧太后掌控朝政的晚清,一方面内忧外患、江山风雨飘摇,另一方面宫廷内却穷奢极欲、上演末日狂欢,御膳房呈现出一派空前绝后的畸形繁荣,终于随着清廷鼎覆而化作隔代遗响。从这个意义上讲,御膳房称得上是清朝兴衰的见证者、亲历者。
    以上所述的御膳房的情形,对于这个十分复杂的机构而言,实属管中窥豹,不当之处祈请方家指正。今天我们研读内务府档案和御膳房底档,不妨把御膳房视为内务府的一个子系统,看看它在经费、资产、服务方面是如何管理的,有哪些规律性的因素,又有哪些历史教训。的确,御膳房在某些方面实现了集中统一管理,提高了服务保障的效率和水平,但也有很多方面分散化、碎片化,存在多头管理和奢靡浪费的问题,这是值得深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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