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国宴知多少（下）

祁 峰

    经过几个月的紧张筹备，乾隆五十年（公元1785年）正月初六，千叟宴在乾清宫如期举办，赴宴嘉宾包括亲王郡王大臣官员、蒙古贝勒贝子公台吉额附、回部蕃部朝鲜国使臣暨士商兵民等，共3000人，再加上陪同搀扶的家属，以及负责司礼、奏乐、侍宴、演出、仪仗、警卫等工作的人员，人数就更多。
    据《国朝宫史续编》记载，宴会共设800席，分为三大区域。一是在乾清宫的殿廊下，设宴席50张，坐的是王、贝勒、贝子、公、一二品大臣。在《大清五朝会典·嘉庆会典图》中，有一份嘉庆元年（公元1796年）的《皇极殿千叟燕位次》图，指出：“殿内，王、公席于东西，一品大臣席于其次，均东西向。殿檐下，二品大臣、朝鲜诸国使臣席于东西，均东西向”，且“乾清宫千叟燕位次准此”。阎崇年先生在《大故宫》中提到，90岁以上老人也乾清宫内入席，笔者认为这是很有道理的，这既体现了乾隆对年长者的优待，又便于他们到御座前接受乾隆赐酒。笔者根据《钦定千叟宴诗》一书作了统计，在乾清宫入宴的王公和一二品大臣共计91人，朝鲜国使臣2人，三品以下、90岁以上的老人共11人，合计104人。二是在乾清宫外的丹墀甬道左右，丹墀内设244席，甬道左右设124席，坐的是三品以下五品以上官员，共计893人。三是在丹墀外左右，设382席，坐的是六品以下官兵民众，共2003人。宴会使用长方形几案，南北方向摆放、东西相对。康熙朝千叟宴嘉宾以齿序排列，乾隆朝则以官阶排序，乾隆的叔叔允祁居首，其次是亲王、大学士、尚书等等，从一品到九品，直到没有职衔的老民，同品级的再按照齿序排列。
    宴会前，各种陈设要摆放整齐，来宾和司仪官员就位，奏乐等各项准备工作就绪。陈设方面，丹陛正中张黄幕，幕内陈坫案，摆放有尊、爵、金卮、壶、勺等器皿；甬道左右摆放皇帝赏赐的礼物，各席次张青幕，放置酒樽、官馔。来宾方面，礼宾官员引导席次在丹墀外左右的两千名嘉宾豫行入班；王公、大臣等，在乾清宫的殿外左右阶下等候。音乐演奏人员分为两大部分，位于乾清宫檐下的负责演奏中和韶乐，位于乾清门内的负责演奏丹陛大乐。
    一切准备就绪，中和韶乐奏响，盛大的国宴拉开帷幕。乾隆帝驾临乾清宫，升上御座，音乐停止，现场安静下来。此时，鸿胪寺赞鸣官赞道：“排班”、“进”，丹陛大乐奏响，两名御前大臣引导着王、贝勒、贝子、公、大臣等人，由乾清宫殿外左右阶行进至丹陛。随着一声“跪，叩”，所有赴宴人员整齐地向乾隆帝行三跪九叩礼，音乐再度中止，王公大臣等各按品级入宴，向乾隆行一叩礼后就座，其余官民都在坐次旁随行一叩礼，然后就座。
    国宴的基本载体是饮食，具体程序围绕茶、酒、馔三大环节依次展开，各环节都有不同的音乐，起到烘托气氛、提示宴仪的作用。先说茶，首先是奏响进茶丹陛清乐，乾隆进茶，王公大臣等在坐次行一叩礼，其他官民随叩后就座。然后，乾隆赐茶，王公大臣等于坐次跪受，行一叩礼，众人随叩，音乐停止，进果筵。
    接下来的环节是酒，首先是奏响进酒丹陛清乐，进爵大臣行一叩礼，向乾隆帝进酒，此时王公大臣等要在坐次行一叩礼，其他官民随叩。乾隆赐进爵大臣酒，进爵大臣跪受，行一叩礼；乾隆赐王公大臣等酒，全都跪受，行一叩礼。紧接着，宴会进入高潮部分，一品大臣及来宾中90岁以上的12名老者被引导至御座前，跪接乾隆亲手所赐卮酒，行一叩礼。在古代社会，这一举动被视为皇恩浩荡、尊荣无比，正所谓“孰能轃此福德之厚，亦孰能布此恩礼之隆”，成为千叟宴上最具仪式感的画面。乾隆赐酒后，皇子、皇孙、皇曾孙等向王公大臣敬酒，侍卫向其他官民敬酒，并承旨向各宴席分赐果食，众人于坐次行一叩礼。这一环节丹陛清乐的乐章最长，达八解之多，在“愿长此万寿称觥，照世杯明仁寿镜”的喜庆气氛中将宴会推向高潮。
    茶酒过后，宴会进入到馔的环节。此时，进馔丹陛清乐奏响。乾隆御膳由御膳房供备，入宴人员饮食则由光禄寺提供，赴宴嘉宾于座次跪受，行一叩礼。席次分为两类，设在乾清宫的50席为头等席，设在乾清宫外的750席为次等席。由于笔者水平有限，多方查找仍未查到乾隆五十年千叟宴菜单的原始出处，这里从吴正格先生所著《满族食俗与清宫御膳》一书中转引一份千叟宴菜单，供朋友们参考。头等席供应的是：火锅两个（银质、锡质各一），猪肉片一盘，羊肉片一盘，鹿尾烧鹿肉一盘，煺羊肉乌叉一盘，荤菜四碗，蒸食寿意一盘，炉食寿意一盘，小菜二盘，另备肉丝烫饭。次等席供应的是：火锅两个（铜质），猪肉片一盘，羊肉片一盘，烧狍肉一盘，蒸食寿意一盘，炉食寿意一盘，小菜二盘，另备肉丝烫饭。
    国宴以火锅为主，既符合清宫饮食习俗，又解决了天寒地冻、饭菜易凉的问题。伴随着进馔环节的是宫廷演剧，即现场文艺演出，以烘托“寿寓同登，万国咸宁”的国宴气氛。进馔结束，演职人员退下，筵席撤撰，王公大臣等于座次向乾隆行一跪三叩礼，众人随叩。乾清宫檐下的中和韶乐再次奏响，意味着宴会礼成。在音乐声中，乾隆起驾还宫。管宴王大臣向赴宴人员分赠礼品，众人跪领后退下，来到乾清门谢恩，再次行三跪九叩礼。至此，这场盛大国宴才告结束。
    千叟宴御赐的礼品，有诗刻、如意、寿杖、朝珠、缯绮、貂皮、文玩、银牌等，依老人年龄和身份的不同而有所差别。比如，为体现尊老养老之意，乾隆下旨赏赐70岁以上老人每人银牌一面。银牌两边有孔，便于系挂，牌面左右雕有二龙戏珠和福山寿海，正面横书“御赐”、直书“养老”，背面刻有“乾隆五十年千叟宴”和重量。70、75、80、85岁的嘉宾，分别赏10、15、20、25两重的银牌1枚，90岁以上的赏30两银牌1枚。笔者根据《钦定千叟宴诗》作了统计，赴宴的70岁以上老人共计1711位，御赐银牌总重量达22965两。
    乾隆五十年千叟宴是清代历次千叟宴中最具代表性的。下面再简要说说嘉庆元年（公元1796年）正月举办的千叟宴，这实际上还是乾隆的主意。乾隆即位之初就有一个想法，干满60年退休。乾隆六十年（公元1795年）十二月十六日下旨说，明年正月初一举行皇位授受大典，本应设宴庆贺，但一天之内仪节未免过于繁缛，于是决定在正月初四举行千叟宴，把庆贺授政大典、自己于宁寿宫初御皇极殿、赐宴文武百官等几层意思都包含在内了。嘉庆元年正月初一，乾隆在太和殿举行授政大典，传位于皇太子。正月初四，嘉庆在宁寿宫皇极殿侍奉太上皇帝举办千叟宴，“赐亲王大臣官员蒙古贝勒贝子公额附台吉年七十以上者三千人，及回部朝鲜安南暹罗廊尔喀贡使等宴”。这次千叟宴的赴宴嘉宾共3056人，分别赏给诗章、如意、寿杖、文绮、银牌等礼物。
    回顾清朝的四次千叟宴，它们既各有千秋，又有共通之处，具有国宴的鲜明特点。一是现场仪式感极强。作为国家层面最高规格的宴会，千叟宴的宴仪是常规宴仪的拓展。据清代《钦定宫中现行则例》，通常宫中庆贺皇帝生日的宴会也有中和韶乐、丹陛大乐、承应宴戏、恩赐礼物等元素，以及侍立等候、一跪三叩、进酒行礼、出座谢宴等程序。与之相比，国宴在礼仪上显得更为繁复，程序也由通常的进馔、进果、进酒，改为进茶、进酒、进馔，并且加入了皇帝在御座前向高龄老人赐酒、皇子皇孙向嘉宾敬酒的环节。伴随着现场奏乐的是频繁的“跪、叩、兴”，一场宴会下来，每位嘉宾仅叩首就接近30次。在这样的场合，饮食反而是次要的了。
    二是以强大国力作保障。以乾隆五十年举办千叟宴为例，康雍乾三朝国力蒸蒸日上，此时正是不差钱的时期。据《乾隆朝军机处上谕档》记载，乾隆四十九年十一月初一日下旨，从内务府广储司拨银一百万两交户部银库。对比一下晚清，同治年间内务府因入不敷出，频频向户部支银。此时内忧外患国库空虚，户部官员一见到内务府借钱的公文就焦灼万分，只好拆东墙补西墙，使原本就千疮百孔的财政状况更加不堪。所以千叟宴这样盛大的国宴，自嘉庆元年以后就再也没举办过，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清朝国力由鼎盛走向衰落的现实。
    三是倡导养老尊贤的社会风尚。《论语·学而》曰：“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千叟宴在国庆日邀请天下老人赴宴，将提倡传统的孝道文化与巩固家国天下的社会秩序紧密融合在一起，一茶一酒、一叩一拜，奉觞上寿、作诗纪盛，无不折射出养老尊贤的价值导向。康熙在首次千叟宴上就说：“帝王之治天下，发政施仁，未尝不以养老尊贤为首务”。他希望赴宴的各位老者在返乡后，“各晓谕邻里，须先孝弟。倘天下皆知孝弟为重，此诚移风易俗之本、礼乐道德之根，非浅鲜也。”在康熙看来，宴会最重要的使命就是宣扬养老尊贤、进而移风易俗，而非流连于吃吃喝喝。直到当代，不少地方仍自发为老人举行集体宴会，厚植尊老养老之风，正是千叟宴释放出的正能量。
    四是留下丰厚历史文化遗产。前面提到的寿杖、银牌等宴会礼物，留存至今的，已是珍贵文物。康熙六十一年（公元1722年）编纂的4卷《御定千叟宴诗》、乾隆五十五年（公元1790年）编纂的36卷《钦定千叟宴诗》，均收入《四库全书》的集部，生动记录了千叟宴的盛况，为我们研究康乾时期社会风尚和清代国宴提供了第一手资料。此外，在《大清会典》《钦定总管内务府现行则例》《光禄寺则例》《钦定宫中现行则例》等书中，有着与千叟宴相关的诸多文献，关于宴会筹备、食材供应、席次摆放、礼仪程序、经费核销、人员分工等等，有不少规律性因素可资借鉴，同样是宝贵的文化遗产。
    “百里山川积素妍，古稀白发会琼筵”。清代的千叟宴已经离我们远去，尘封在档案和文物中，但它所蕴藏的丰厚历史文化内涵，所包含的举办国宴的共通性、规律性因素，特别是它所倡导的养老尊贤等积极面，仍值得我们思考和发掘，并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发扬光大。

                                                       作者单位/国家机关事务管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