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视:疫情下的心理危机
文/刘成斌 熊新燕
现代社会的特征之一是信息化加速、人口流动加速,二者的叠加,容易引发区域性、集群性社会歧视风险。
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后,这种歧视不同程度地显露出来。有的国家取消对华航班往来,限制中国公民入境。在国内,有的地方限制湖北牌号车辆通行和加油,酒店拒绝接待湖北人入住。而在湖北省内有的地市,武汉返乡大学生的身份信息被传到网上,武汉返乡人员被视为“病毒携带体”遭到过度防范,有的采取封门、墙上贴提示、拉横幅、发短信等方式,建议他人勿与之交往,对返乡人员及家属的身心健康造成一定影响。
那么,歧视是怎么产生的?它会给社会带来哪些消极影响?如何消除或削弱歧视?
歧视的心理根源
2月2日至10日,我们对2809个成年人进行调查,发现90%的人感知到周边人对病毒感染者存在不同程度的歧视,95%的人感知到感染者与其他人存在不同程度的隔阂;超过50%的人,不认为感染者的个人信息应该得到保密,超过20%的人不认为社会需要保护感染者免受歧视。由此可知,由于病毒的未知性与强大传染性,疫情之下歧视成为一种普遍现象,其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缘于对疫情的认知偏差。疫情概念是强调“疫”的社会性,而不是“病情”。病情概念是针对“个体”的,而新冠肺炎疫情是超出“个体”健康意识与防范能力的。调查发现,近60%的人认为,新冠肺炎患者是由于自己的错误而导致感染,由此,超过40%的人认为感染者应该对自己的病患负责,而与社会无关。根据新闻报道,这次疫情感染甚至死亡的人群中既有厅级领导干部,也有院士等知识权威,还有数以千计的医护人员,这表明疫情是跨越阶层、知识背景、生活方式甚至是防范意识的一种病毒传播。
其次,受心理恐慌影响。调查发现,超过80%的人存在恐慌、害怕等心理。公众心理异常会削弱政府效能,占用社会资源,干扰国计民生,其危害及派生影响往往甚于事件本身,会持续较长时间。不但是中国会出现抢购、囤积粮食和生活用品等现象,美国、韩国、日本等国也发生了恐慌反应,印证了恐慌是一种接近本能的心理应激方式。武汉早期很多轻症发热患者由于恐慌感染新冠肺炎,大量可能不是新冠肺炎的患者(比如普通感冒)集体涌向发热门诊,从而形成医疗挤兑,比如武汉协和医院发热门诊一天接诊量达到数千人,整个武汉市的日接诊量达到数万人。这不但反过来加剧人们的恐慌,更由于在长时间候诊而导致病情加重、交叉感染。这是武汉早期出现大量重症患者的一个重要因素。普通市民群集性抢购生活物资而疏于防范,其中一些在超市等购物场所感染新冠肺炎。
模仿或从众也是不可忽略的因素。任何风险的发生,当事人都可能会成为“歧视对象”。模仿歧视是指新冠肺炎的歧视链条有一个中心,即武汉作为疫情中心被普遍建构为歧视的核心圈,有的媒体报道甚至直接用“武汉肺炎”指代新冠肺炎。大多数公众并不了解新冠病毒,只是由于疫情的突发性、风险的传播量级而产生“武汉肺炎”的“武汉人歧视”。所以,第一个建构“武汉肺炎”说法的人是媒体宣传、社会舆论、公众模仿的源头。其实,大多数人的歧视心理和行为都是一种模仿、从众,而不是发自内心的认知、判断与推理。
歧视的消极影响
有人说,“冠状病毒”是一种危及人体健康的病毒,那么偏见和歧视就是危及人类社会生活中的另一种“病毒”。歧视的存在不利于疫情防治,更影响社会整体运行机制的有序恢复,而且可能会诱发新的社会风险产生,具体可以从以下几方面来思考。
歧视对健康人群是不公平的,削弱甚至剥夺了区域标签下的健康人群生活、交往等正常权利。由于缺乏科学的防护知识和对疾病本能的恐惧,社会大众及社区机构在具体防控措施上反应过度,往往影响疫区健康群众的正常生活。湖北周边有些省份采取了挖路、断路等极端举措,造成物资输送、应急出行等受阻。同时,身处省外的湖北同胞生活受到较大限制,伴随疫情的延续,也将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湖北人就业与正常发展机会的公平性。
社会歧视的强化与扩散,导致防控难度增大。新冠病毒是人类未知的新型病毒,在严防死守的高压环境中,社会宽容度较低,一些疑似、确诊病人在自身认知不足与社会环境的双重夹击下,担心受到歧视,不敢上报实情,导致无法得到有效救治,给社会大众带来感染风险,也增加了疫情防控的难度。歧视蔓延下的次生灾害风险增加,包括生理、心理和社会层面。生理损害表现为疾病风险增加,初期对防疫知识缺乏了解时,大量普通病人涌向发热门诊,造成医疗体系瘫痪、人群交叉感染。心理损害表现为压力传递,人们高度关注疫情进展,尤其对负面消息更为敏感,并在社交网络广泛传播,以此宣泄居家隔离的紧张与压抑情绪,过量的不良情绪容易滋生社会失范行为。社会损害的典型表现为谣言盛行,引发社会公众的恐慌,采取非理性防控措施。
对高暴露人群的社会支持体系存在缺口。数据显示,30%的人群存在照顾老人、小孩的需求,60%存在购买生活物品需求。对于高暴露群体(医护人员及家庭、服务于抗疫群体的一线人员等)而言,由于职业的特殊性使得其长期远离家人,家庭生活比其他人更为困难;对其自身而言,因为长时间处于污染环境,有的人会对他们产生歧视,少数地区甚至出现医务人员上下班乘坐公共交通工具、进入小区被拒绝现象,这些都使得他们的身心受到伤害。
消除歧视的对策思考
针对认知问题,要加强传染病知识宣传,利用科学防疫来弱化直至消除社会歧视。要通过官方媒体和社会自媒体传播防疫知识,但不能过于抽象,目前有些宣传偏重“医学”,虽然非常专业化,但多数民众不一定理解、明白,建议结合“怎么做”“如何预防”的民众需要来普及防疫常识。通过科学防护的全面落实,改善人们对传染病的认知,消除歧视心态,倡导对高暴露群体、疑似病人、确诊病人的关爱。针对公众恐慌,区分“事件”忧虑和“传播”恐慌。就“事件型”心理应激来讲,政府和社会媒体应认识到,对危机事件本身的恐慌是一种正常性、常态化的本能性的风险应激。但这种本能应激必须抑制在一定范围内,如果出现失眠等严重心理危机,则必须通过医学干预来恢复。就传播型恐慌而言,目的是遏制人群的“集体从众”型非理性恐慌,抑制集体非理性猜测、演绎、自我伤害等暴力倾向。具体做法:一是在危机发生的早期,针对公众的不安诱因进行信息全程公开,让信息呈现扁平化传播与垂直引导相结合,而不是只限制在垂直传送的行政控制机制内;二是遵循安全阀理论,让民众的情绪有多元化宣泄渠道,避免“不安”情绪演变成“不满”;三是及时“疏通”性解决民众的实际需求,而不是推诿、推卸、拖延。
号召社会力量,对高暴露群体家庭进行危机干预。为一线医护人员、工作群体提供社会服务资源,通过信息化平台和社会力量解决他们家庭面临的子女照料、老人赡养、生活品采购等问题,缓解他们的心理压力、工作压力,从而保障医护人员在前线安心工作。同时,通过专业社工、心理咨询师定期对一线医护人员进行心理援助,引导他们释放身心压力,疏泄不良情绪,进行自我心理调适。
寻求信息公开与隐私信息保护之间的平衡点。在进行疾病筛查及信息依法披露的同时,要注重对高暴露群体、疑似病人、确诊病人的隐私保护,加大对违法或失范信息使用的监控与打击力度,避免对患者治疗及愈后的身心健康和工作生活造成不良影响。
(刘成斌为华中科技大学社会学院副院长、教授,熊新燕为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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